君须记

阑珊【许墨×我】

【一】

“我抓住你了。”

【二】

又是一年元宵节。

元宵节可能是我曾经难得的不怎么过的节日。因为公司一般大年初八就上班了，元宵节若不是正赶上周末，一般是没什么时间庆祝的。哪怕是遇上周末，也可能很不巧的要加班，于是久而久之，我就渐渐淡忘了这个节日，除了依旧会在此日的早晨煮点汤圆聊表心意以外，也再没有什么其他表示了。

直到跟先生结婚后，很多被遗忘的节日才渐渐被我们捡起，原因无他，只是这是一种生活的情趣，让我们在日复一日的柴米油盐中，仍能找到一些不同的色彩。

而今年元宵恰逢周六，我很幸运的不用加班，至于先生，他们的研究所春节一向要放过正月十五再上班。

我是被明亮的光线唤醒的。睁开眼睛，便看见先生站在窗前，微笑着看着我。见我醒来，他从窗边走到床前，弯下腰亲了亲我的额头。

“早安。元宵快乐。”

“早安。元宵快乐。”我想揉揉眼睛，刚放在眼睛上，就被先生拉住了。他拉着我的手，吻了吻手背，然后又轻轻吹了吹我的眼睛。

“别揉，不卫生。”先生将放在窗前躺椅上的衣服递给我，又伸手揉了揉我的脸，“今天的早饭是鸡蛋羹和牛奶。快起来吧。”

等我坐在餐桌前时，才发觉了有哪里不对。

“为什么不吃汤圆了啊。”我舀了一勺鸡蛋羹，然后包着食物嘟嘟囔囔道。

“因为我想和你一起包汤圆啊，”先生坐在餐桌边，撑着下巴笑眯眯的看我吃。听到我的问题，他眨了眨眼，语气有些俏皮的说，“芝麻馅我都买好了，你忍心拒绝我吗？”

我已经很久不曾包过汤圆，但先生的这个提议实在是让我心动。家里的糯米粉还有富余，芝麻馅先生又已经备好，不管是我的内心，还是外界的已有条件，都没有给我拒绝的理由。

先生曾经是个连饺子都不会包的人，然而自打我们结婚后，饺子，馄饨，汤圆，韭菜盒子，甚至是煎饼果子，先生都可谓是手到擒来。反而是我，在这方面渐渐落了下乘。就拿和面来说，我总是没法恰到好处的掌握水和糯米粉的比例，要不是水多了太黏，要不是糯米粉多了太干，最后两者增增添添，虽然也能和好，但是难免会余下很多用不上的面疙瘩。但是先生总能将用量掌握的将将好，很少会出现不够用，或者多出来的情况。

或许这是一个科研工作者的自我修养？但我还是更宁愿相信，这是因为我的先生天赋异禀。

“不，是因为我家小朋友教的好。”先生将和好的面拧了一半递给我，“好了，我们来包汤圆吧。”

我曾听过一个笑话，说外国人总是百思不得其解，汤圆的馅是怎么放进去的。然而事实上，抛开和面这一步，我觉得包汤圆实在是各种面食当中最容易制作的一种。但是我又总是能在包汤圆上花费很多时间，因为在包完汤圆后余下的漫长时间内，我总是会无所事事的想把每个汤圆都搓成完美的球形。

先生有时也会玩心大起，加入我这个搓球小队，但是大部分时候，他都只是端个小板凳坐在一边，微笑的看着我。先生笑起来的时候总是格外的好看，哪怕他依旧穿着围裙，也不减半点怡人风姿。若是遇上他兴致好的时候，还可能听到他小声的哼歌，或是背上一两句诗。午后的时光总是让人感到困倦而惫懒，可待在先生身边，我便觉得，我甘愿庸庸碌碌，浮生倥偬，来换得某日午后，陪伴在先生身边的片刻悠然。

“说什么傻话呢，”先生总是会反驳我，“这样的午后，我们还可以有很多，很多。”

我们还有漫长的一生可待消磨。

【三】

元宵节那天，恋语市的晚上会有灯会，这是自我拥有记忆开始，便一直没断过的活动。

晚饭后，我和先生手牵手漫步在城市中。今天晚上的汤圆格外的好吃，我不由得贪了嘴，但即使是这样，也还有一些汤圆没有吃完。

先生难得的和面和多了。

“因为今天我和面的时候，你就在我旁边啊。”先生慢悠悠的解释道，“你那么好看，我不由得多看了两眼。分了心，于是手下就失了分寸。”

“都看了那么多年了，你还没有看腻啊。”我拉着先生的手晃了晃。他的手很暖和，以至于我这个一到冬天就双手冰凉的人，嫁给他后却再也没有生过冻疮。

“没有，你可是我要看一辈子的人。”先生停下脚步，替我整了整头顶的帽子，我从他褐色的眼睛中看到了我的倒影。

此刻，他满眼都是我，一如我满眼都是他。

“走吧。”先生捏了捏我的手，牵着我慢慢走入人流之中。

虽然先生总是会陪我来凑这种热闹，但我知道，他对这种集会本身并无兴趣。喜欢热闹的人是我，他更多时候，只是一个游离于事外的看客。

热闹是他们的，我什么也没有。[1]

但他现在有我了。

其实所谓灯会，在我看来不过是一个特殊的展销会，虽然我的确很喜欢做工精致的玩意，但是家里实在不缺灯饰，我又已经过了买东西不考虑实用性的年纪。我和先生两手空空的走在人群中，和周围提灯的人们一对比，倒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了。

一个卖孔明灯的小贩正竭力的推销着自己的孔明灯，我觉得有趣，便拉着先生过去围观。听了一会儿，我扯了扯先生的手示意走吧，先生却拉住了我。

“你不买一个许愿吗？我记得你之前很喜欢许愿的。”先生在一片灯火中冲我微笑。

我摇了摇头，拉着先生走出人群。

“和你在一起便是我最大的心愿。如今我大愿已了，便没有什么好祈求的了。”我挽着先生的胳膊，整个人都靠在了他身上，“做人不能太贪心，所以我有你就够啦。”

“可是在我这里，你可以再贪心一点。”先生说，“我只恨不得，将整个世界都献给你。”

“可是哪怕你献给我整个世界，我也只想要你一个啊。”我们已走到灯会尽头，我的面前是漫天飘浮的孔明灯，而我的身边，是我的全世界。

【四】

其实早在很久以前，我和先生还没有在一起的时候，我们便一起逛过一次灯会。

灯会现场的人向来很多，那时的我因为害羞，便未和先生手拉手，所以一个晃神的间隙，我便失了他的身影。

一开始的我还比较镇定，毕竟现代社会，每个人都有手机。可是当我给他打电话，却迟迟无人接听后，我终于开始慌了。

如今想来，我的慌张其实也没有什么道理，毕竟我和先生都早已成年，哪怕是走散了，也不会有什么危险，最多就是这场灯会由两个人的游览，变成一个人的漫步。可当时的我几乎可以说是大惊失色。我在人群中仓皇奔走，直到累的气喘吁吁，却依旧没有找到他的身影。

我几乎就要放弃了。

我顺着灯会的路，垂头丧气的往回走，然后我看见了那个卖孔明灯的小贩。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，在小贩那里买了个孔明灯，在灯上写上“希望我今晚能找到许墨”，然后将灯放飞天空。

孔明灯飘得说快不快，说慢也不慢，不知不觉间便成了一个小点。我叹了口气，转身往回走，站在石桥上的时候，我鬼迷心窍般的倚着栏杆叹了口气，抬头便看见了他。

不同于我的衣衫凌乱，气喘吁吁，他依旧是一身整齐而周正的着装，像一棵松一样立在不远处。他的周围是万千灯火，照亮了黑夜，也照亮了他冷漠而疏离的表情。

辛弃疾有词：“蓦然回首，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”。

可是哪有什么灯火阑珊呢。

千家千盏灯，从来阑珊只是你眼神。[2]

我找了他那么久，可是真正看见他的时候，我却有些不敢靠近。我看着他，看见他站在那里无悲无喜的看着我，看见他的手握成拳头又松开，看见他转身，似乎想要离开。

我像是蓦然惊醒了一般，跌跌撞撞的从桥上冲了下去，然后从背后抱住了他。

我想对他说“不要走”。

可是最后我只是抬起头，面对着转过来的他，露出一个微笑。

哪怕我笑的时候，还有眼泪情不自禁的从眼中流出。

我笑着对他说：“我抓住你了。”

【五】

“那次你是不是一直跟着我，看我像没头苍蝇一样的找你啊。”大概这世上大部分人都免不了干出翻旧账这种事。如今我站在这里，看着漫天的孔明灯，也终究不能免俗。

“是。”先生倒是很诚实，“我想，要是你最后能发现我，我就留下，要是不能，我就……”

我用一个突如其来的吻打断了先生的话。

“没有不能，”一吻结束，我抱住他的腰，仰起头看着他的眼睛，“我抓住你了。”

“是，你抓住我了。”先生顺着我的头发，温柔的在我的眼睛上印下一吻。

我眼睛骨碌一转，一个点子浮上心头。于是我伸手揽住先生的脖子，对他撒娇道：“不如，你躲起来，让我再找一次怎么样？”

上一次，先生的失踪让我惊慌失措，我于人群中跌跌撞撞，仓皇奔走，才最终寻得他于万千灯火之中。

而这一次，我却不急不躁，闲庭信步，甚至还有空停下来欣赏一下路边的花灯。

因为我知道，这一次，无论我找到与否，他都不会离开。

因为我用爱，为他量身打造了一个锁链。

而他心甘情愿被我束缚。

我从灯会的门口开始，一路经过龙灯，经过石桥，经过卖孔明灯的小贩，经过灯搭的长廊。

最后，我站在灯会的尽头，看到了他。

先生面对着我，站在一片空旷的平地上。他的背后有许多正在点孔明灯的人群，而他就站在人群之外，背对着黑夜里星星点点的孔明灯，于灯火阑珊之处，冲我无声微笑。

众里寻他千百度，蓦然回首，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。

我亦展颜微笑，然后冲他跑去。先生张开双臂，将我揽进怀里。

我们于喧嚣尘世中，分享了一个温柔而甜蜜的吻。

“我抓住你了。”我抬起头，笑着对先生说。

先生低下头，亦笑着对我说。

“那我属于你了。”

注

[1]节选自朱自清《荷塘月色》；

[2]节选自翻唱歌曲《涉世书》。